有些船天生就属于海洋,正如有些人天生就要去远航。
10月10日,十全十美的日子,上海,翟墨又出发了。这一次,他要和“老朋友”——那艘双桅远洋帆船,挑战人类首次沿南极圈环航南极洲。
上午11时许,“翟墨1号”扬帆起航 摄影记者 徐程
白莲泾码头内,“翟墨1号”蓄势待发。这艘陪伴“老男孩”南征北战的双桅大帆船,长25米、桅杆高27米。平时,它不显山不露水,在港内,温吞吞地随着黄浦江的浪摇摆;可要远航了,它把风帆张开,绷紧绳子,便一下子神气起来,那模样,没人怀疑它能去往任何地方。
“航海有种最差也是最好的想法,就是要活着回来。”翟墨说,“你极强的生命力会在恶劣的环境下膨胀开来,磨难让生命更坚强。”他很喜欢一句歌词:把房子建在海上,注定了一生的漂泊——这,亦是他的人生。
冰川到赤道,极寒和炽热,这个世界,翟墨马上要完完整整地看第三遍。
三年前,人类首次不停靠环航北冰洋归航 摄影记者 陈梦泽
1.航海,会让人上瘾
在大海深蓝色的浓雾里,一片孤帆闪着白光。它在寻找什么,在遥远的异地?它抛下了什么,在可爱的故乡?
——莱蒙托夫《孤帆》
用“好事多磨”四个字,来概括翟墨的这场出征,再合适不过了。
最早的一次官宣,是两年前的秋天——在他完成“人类首次不停靠环航北冰洋”归航一周年的时候。他原本打算,2024年11月,就要开启这次冒险。
启航仪式上,翟墨船长和船员接受致敬 摄影记者 徐程
后来,出发一次次延后。“之前说,9月26日要出发了。结果在调试设备的时候,发电机出现了故障。经过我们的排查,原因是油里有水。”翟墨说,“这也是好事,出发前,该出现的问题都出现了,那航行起来就会更顺利。”
“为什么要强调‘沿着南极圈完成环航’?”翟墨笑了,这个问题,他被问了无数遍。他拿出一个地球仪,摆在满是刻痕的木质茶几上,蓝色的球体被马克笔留下一道道印迹,“因为这才具有极限挑战的意义。”
这个高高瘦瘦的山东汉子,古铜色皮肤,标志性的长发向后挽起,隐有白发——他早已不年轻了。“你知道吗?”他幽幽地说,“探险的欲望是会不断升级的。假如你第一次航海成功了,就会想去第二次。越是经历过大的险境,就越期待下次能体验更危险的情境。航海,会让人上瘾。”
这一次,“翟墨1号”帆船将经东海、南太平洋,穿越西风带进入南大洋,尽可能利用南极的夏季海冰与风力状况,实现沿南极圈环航南极洲;帆船预计今年年底过德雷克海峡,春节前后经停中国南极长城站、中山站和秦岭站,再返回上海,历时一年多,总航程约36000海里。
勇士共有五人。除了翟墨和他的老搭档米沙,还有海洋文化学者、纪录片导演、国际传播编导。几人将通过海上卫星连线科普课堂、社交平台实时直播等形式,全程展示越洋探极的壮丽和艰险。
2.“山民老翟”的“奇幻漂流”
我多么热爱你的回音,热爱你阴沉的声调,你的深渊的音响,还有那黄昏时分的寂静,和那反复无常的激情!
——普希金《致大海》
“‘当代郑和’,‘中国鲁滨孙’,有人那样形容他。而我知道,他15岁才第一次看见海,此乃山东泰安山民是也。”
2020年8月,知名导演姜文在北京写下了这段话,给和他在一个院儿开过工作室的朋友“山民老翟”。那时候,他知道他的朋友有远航南北两极的打算。两年后,“山民老翟”带着不停靠环航北冰洋的壮举,踏浪归来。
翟墨环球八万六千海里航海图 摄影记者 徐程
别说,“山民老翟”,还挺“精准”!
1968年,翟墨出生在山东泰安——一座内陆小城。他是家里的第六个男孩,小时候得了哮喘。由于患病,他的性格有些自卑和封闭;也因为哮喘,父母担心翟墨在运动中产生意外,委婉地拒绝了来找他玩的小伙伴。所以童年的翟墨并没有几个好朋友,画画是他唯一的消遣。
接触航海以前,他是在世界各地办画展的艺术家,小有名气。世纪之交,刚过而立的翟墨在新西兰遇见了一位航海家,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实的“船长”。
已经“围着地球转了一圈半”的老船长告诉翟墨,开船环游世界无需签证,这让年轻的翟墨“脑袋一热就买了一艘船”,想开着船去汤加、斐济,“尤其是画家高更曾经到过的地方”。
离开新西兰时,他开上了用卖画的钱买来的第一条船——船龄超20年,长7米,宽不到2米,价格折合人民币近30万元,这已是翟墨当时能承受的极限。
你能想象吗?买船时,翟墨一手交钱,一手讨教,卖家在震惊中教了翟墨掌舵、升帆、调帆等航海基本技能。后来的人生中,他所有的“奇幻漂流”,底气都可追溯到这5小时的突击培训和此后一个人的摸索。
2008年3月,翟墨环球航行到达巴拿马
他曾用两年半的时间,自驾单人帆船环球航海,成为“中国单人无动力帆船环球航海第一人”,并拿下2009年“感动中国”年度人物;他又历经500多个日夜、跨越2.8万余海里,和两名船员一起完成了人类首次不停靠环航北冰洋之旅……泰山到北冰洋,这是大多数人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山海之远。而翟墨用22年时间,从入门到凯旋。
3.挑战成败,在此一举
不是为征服——因你永不可被征服——而是为在每一次呼吸里,证明人的勇气,何其短暂,又何其辉煌,如同闪电,划破你沉郁的胸膛。
——约瑟夫·康拉德《海之恋》
那么,什么是南极圈?这得从南极洲本身讲起了。和北冰洋不同,南极洲是一块被冰雪覆盖的完整大陆,而南极圈指的是南纬66度的纬线圈,它像一道自然的边界,将南极洲的主体部分环绕其中。
众所周知,帆船不具备破冰能力。环航南极洲,必须在南极夏季的短暂窗口期内完成;一旦进入冬季,南极大陆周边海域会迅速结冰,冰缘甚至能一直扩展到令人闻风丧胆的西风带。
“你听说过西风带吧?”他抿了口咖啡,看向来者。西风带在南纬40度到60度之间,由于常年强劲的西风和连续不断的气旋活动,风力和浪高极其可怕,风力可达7—12级,浪高可达10多米——这片海域也被称作“咆哮西风带”“魔鬼西风带”。
“更严峻的是,西风带中常常同时存在6—7个气旋,它们毫无规律地自西向东移动。由于这片区域横跨三大洋,是前往南极的必经之路,航行时必须谨慎穿越气旋之间的缝隙。”翟墨说,“准确把握天气窗口,成为挑战成败的关键。”
还有,南极大陆外围还分布着广阔的浮冰区,夏季浮冰范围超过400万平方公里,冬季更可暴增至1900万平方公里,一旦被这些浮冰困住,没有破冰能力的帆船将寸步难行。“正因如此,恶劣的西风带、无常的气旋,以及浩瀚的浮冰区,这三道天然屏障,让南极大陆成为人类文明最后征服的秘境。”
拿着翟墨此次“环航南极洲”的路线示意图,经验丰富的船长、有远航经验的帆船船员都倒吸一口凉气,“风险很大”。
翟墨爱船如命,上一次环航北冰洋,船体有过被两侧浮冰夹住碰撞的经历,让他心疼不已。“翟墨1号”的材质是铝合金,韧性上要好于一般的玻璃钢、碳纤维或者木头水泥船。“和冰相撞以后,虽然不会撞破,但会凹陷进去。”他比划着,“这次我们配备了6个护球,来防止船体遭受损坏,影响航程。”
4.用热爱对抗漫漫航程
海燕叫喊着,飞翔着,像黑色的闪电,箭一般地穿过乌云,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——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!
——高尔基《海燕》
咸苦的海水和汹涌的洋流教会了翟墨,活着回来就是胜利。
记忆依旧那么刻骨铭心。2000年第一次出海时,翟墨还不会看海图、不会看GPS,风往哪儿吹,他的目的地就是哪儿,“在海上漂了28天,一路遇到过汤加海沟地震,也第一次遇到十几米的涌浪,我的小船跟过山车一样。当时脚底板划了一道口子,我还自己缝针。”
后来,他开始关心天文、地理和历史,学会木工、钳工、锻工、油漆工。
“世界上有‘两大难’,空难和海难。为何是这俩,因为它们都无法救援。”想想都让人恐惧的话语,从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口中说出,却是那么云淡风轻。他又一次拿出地球仪开始比划,和上次北冰洋航行不同,“环航南极洲”的征途中,陆地是那么遥远——这就意味着,一旦“天有不测风云”,翟墨一行只能依靠自救。
“感冒发烧,都是小事了,远航中最怕的是骨折。”他坦言。船上,目不可及的地方,塞满了修修补补和生活必需的工具,有钓鱼竿,以及包括摔伤扭伤药、消炎药,骨折夹板、麻药甚至手术刀等医药器具。
每一次环航,最不担心的,反倒是吃,“鱼竿在手,天下我有”是一点也不夸张,“鱼类基本上就能满足人体需要的营养了。”至于用水,帆船上装了海水淡化器,主要用来洗澡、做饭、洗菜用。要是不幸坏了,那就只好接雨水了——翟墨曾有过“追云洗澡”的经验——观察到前方有云团,马上要下雨了,就把船开到云层下,下雨后就赶紧洗澡。
2007年7月26日,翟墨离开迪戈加西亚岛军事基地时,与美国大兵合影
在南太平洋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,翟墨和土著居民打成一片
探险的精神已然镌刻进了基因,漫漫航程中的孤独和惶恐,则要很多很多的热爱才能对抗。
“每次都会遇到不同的困难。找不到北的时候,只能凭感觉去感知风向。要按风向继续航行,在心里找到一个坐标。”翟墨说。
“至今,世界上还没有一艘帆船,能够成功完成这条路线。”翟墨已经57岁了,体能难免下降,但他仍有信心完成远洋航海的挑战。
5.影响更多年轻人
大海是我的生命,航海是我的艺术。
——翟墨
翟墨记得,18年前,自己首次开启环球航海之旅前的经历。生长在泰山下的他又一次直观地认识到大家对帆船航海的陌生——不仅家在内陆的孩子没见过帆船,他到了海边也见不到帆船。当他想方设法为环球之旅筹资、拉赞助时,企业问的都是,“帆船翻了怎么办”。
他知道,自己要做的,还有很多很多。
“环航北冰洋”凯旋后,他一边为这次出征做着各种准备,一边在全国各地高校里巡回演讲,他比谁都渴望着去影响更多的中国年轻人,有一天成为下一个“翟墨”。
在完成人类首次不停靠环航北冰洋后,翟墨船长在码头受到热烈欢迎 摄影记者 陈梦泽
他还开通了自己的视频号,讲述着海洋的故事,描绘着明天的梦想。他告诉大家,这次航程中,还会探访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食人族,“过去,不少航海家是被吃掉的。当时,土著的风俗是吃战俘的。我们会在沿途记录,归来后举办一场‘环航南极洲’的展览。”
航海二十多年,翟墨一直在画画,主题大都是海。他希望通过艺术等种种方式,让年轻人来关注海洋,关注中国的海洋文化。“中国是海洋大国,但我们没有把自己的海洋文化传递给别人。”翟墨的话里略带惋惜。
620年前,自郑和下西洋始,泱泱华夏便拥有了灿烂的海洋文化。然而,不少国人依旧只在荧幕上见过海,只在教科书里听闻那片蓝色的历史和知识。在翟墨看来,这不算“了解”。
翟墨举办了“翟墨·白莲泾码头艺术展” 摄影记者 徐程
摄影记者 徐程
他感慨,若是青年时期的自己能遇见一位四处宣传海洋知识,将大海视为自己生命的人,他或许会更早一点扬起风帆。他有了自己的航海培训班。他努力用海水浇灌少年的心灵,他希望孩子们在知道自己的故事之后,扬起风帆,去大胆地乘风破浪。
他的一大愿望,便是在那茫茫大海之上,遇见一个在自己所创办的培训班里学会航海的孩子,两人互相挥手示意。这样他便知道,自己将一滴海水引入陆地,随后形成了朵朵海浪,波涛汹涌。
这位中国航海科普大使、海洋公益形象大使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“捍卫自然”宣传官,也希望通过自己航海的行为,让更多人关注自然,关注全球变暖的问题。
“这次‘环航南极洲’归来后,还会有下一次挑战吗?”
“海就在那里!谁知道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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